老马随笔：《秋柳如春》         寒露已过五日，苏南的锡常大地悄然步入晚秋。今日气温在十八至二十五度之间，晨风拂面，竟有了第一缕凉意，仿佛季节终于卸下夏日的余威，轻轻咳了一声。我出门散步，第一次披上了那件超薄的防晒长衫——不是为防晒，而是挡风。短袖T恤已不足以应对这清晨的“风寒”，秋，是真的来了。         九点多，阳光斜洒，我照例踱步至燕河之畔。秋风微起，不冷不热，吹在脸上，竟有几分久别重逢的爽利。今年的夏实在太长，热得人几乎忘了季节更替的节奏，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一个无休止的暑季。如今风里带凉，才恍然：原来秋天，是悄悄回来的。          沿河走了一程，我拾级而上，登临河堤，转入一条僻静的林荫道——那是溧阳档案馆与省溧职高之间的一段小径。少人往来，树影婆娑，是我常来踱步、默诵诗文的地方。正低头缓行，忽一抬头，目光撞见职高围墙边那一排杨柳，竟怔住了——         那一排柳树，绿得苍翠欲滴，枝条柔婉低垂，随风轻摆，如少女拂袖，如诗人挥毫。说它“杨柳依依”，毫不为过；谓其“婀娜多姿”，亦不夸张。我心头一动，脱口吟出：“客舍青青柳色新。”可话音未落，自己先笑了：这可是十月深秋，不是早春二月。按理，柳叶该黄了，该落了，至少也该显出几分憔悴。可眼前这排柳树，非但未染秋色，反而生机盎然，仿佛误听了春天的召唤，兀自跳着春之舞，唱着春之歌。         是季节错了？还是柳树忘了时令？抑或是这树，也如人一般，有了自己的执念与倔强？         我凝望良久，忽然心有所动。这秋日里依旧青翠的柳，不正像我们这一代活在晚秋年岁的老人吗？我已过古稀，按旧时说法，早该“人生七十古来稀”，该拄杖、该倚窗、该静待岁月凋零。可你看我：耳不聋，眼不花，三餐香甜，夜寐安稳；早晚必走六七里路，从不懈怠；每日雷打不动做五十个俯卧撑，腰腿尚健，脚下生风。更不必说，偶遇佳人，心头仍会轻轻一颤——这哪里是秋？分明是春意未老，心火未熄。         我们这一代老人，是幸运的。生于乱世之末，长于建设之年，老于太平盛世。医疗进步，生活富足，精神自由，活得有尊严、有滋味。于是，身体虽入晚秋，心境却如春柳拂岸，依依不绝。         想起我的父亲，七十岁时已佝偻如弓，步履蹒跚，满脸风霜，眼神黯淡，仿佛已被岁月压垮。再看我的祖父，六十出头便自称“老朽”，终日畏寒惧风，如临寒冬。而今我们七十有余，却还能登山、能远行、能读书、能追美，这何止是“老当益壮”？这是时代赐予我们的一场“返春”。          秋柳如春，非柳之异，乃时之幸也。这河畔的杨柳，未必不知秋已至。它只是选择在凉风中继续绿着，在萧瑟里坚持柔婉。它不因节令而枯，不因寒露而惧，它绿给阳光看，绿给流水看，也绿给像我这样偶然抬头的人看。         我站在这秋日的柳下，忽然觉得，所谓衰老，或许从来不是时间的必然，而是心境的放弃。只要心还跳着春的节拍，只要眼还看得见绿的希望，那么，纵使身在晚秋，灵魂依旧可以——杨柳依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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